逢旧

「他通过这种漠视其他人以换来其他人对他漠视的方式获得某种自由」

【茨狗】地尽头(完/HE)

CP:茨木童子/大天狗


大天狗来时没有想象当中的热闹。

萤草把一捧绿莹莹的不知名植被塞进他的手里,他大抵知道那是用以续命的珍贵玩意儿,低头打量着松松的一捧,道了声“多谢”。

庭院里姑获鸟正替白狼打理她雪白色的头发,见他踏进来,喉咙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被她攥着头发的白狼微蹙眉头,“痛”。这才发觉竟不自禁攥紧了十指。

大天狗环顾四周,偌大的院落积着薄薄一层无人扫去的雪,就与人行方便似的振起双翅。风扫在面上又吹乱了白狼的头发,地上的积雪也飞散了,落上大天狗漆黑的鸦羽与阴森可怖的面具。这时有人回来了。


“哟,大天狗。”

来人披上了一身耀着金光的铠甲,一团乌青羽毛攒在肩头。头发是火色的,像极了大江山鬼王的火,可上次照面时还是那只狼女一样漂亮的雪白。

一定是那阴阳师爱极了他,便将商铺里昂贵又丑陋的铠甲也买给他,生怕旁人瞧不出那份惶然的倚重。好看与否都是不重要的,能把它披在身上的人才重要。

茨木童子在花树旁席地坐下,用那只嶙峋的鬼手拍了拍身侧的空地,大天狗便意会是要他去坐在身侧。总归是不认得什么人的,也只与眼前这妖怪有过萍水一晤的情分,聊上两句也没什么不好。

这么想着就坐在了他身边,太近的距离使大天狗一身缩在了茨木童子的暗影里,抬起头正对上了他一双水亮的眼睛,那是很好看的,第一次照面时他就发觉。

茨木童子看似很累了,靠在树上半阖眼睛,以一个舒服而毫无防备的姿势。大天狗大概猜到他是被阴阳师带去打什么风火麒麟或者八岐大蛇,自己日后多半也要被带去打的。


大天狗本性并不习惯与人交浅言深,只是这寮子自他到来便有许多奇怪,令他不自觉想要探个究竟,便直截了当地问了:“茨木,你们并不希望我来,是吗?”

似睡似醒的茨木倏地笑了,他沉沉的嗓音令他的笑声很大,远处坐着的萤草和吸血姬望向他们两个,大天狗连忙扯了下茨木空空的广袖。

“怎么会啊,你可是大天狗。”

 这也正是大天狗的不解之处——他是大天狗,令平安京所有阴阳师趋之若鹜又求而不得的大妖,他尚有非常明晰的自我认知。

“他们甚至不愿意同我讲话。”大天狗说。

茨木还是笑着,一阵风令他火色的长发扬起又搭在眼睛上,大天狗只能从发间的隙漏瞧见茨木的眼睫,他看清楚了,那眼睛是不带玩味、也不带嘲笑的。

“他们都很开心的,也许是太开心了。寮里很久没有新人来,自我来以后,你是第一个。”

大天狗再度环顾这个门庭冷落的阴阳寮,他从踏入的第一刻就发觉那不似旁人描述的那般热闹,他曾听几个小妖怪说,他们的阴阳寮有满当当二三十口,夜里惠比寿会给年纪尚幼的孩子讲不知哪里听来或干脆是编造的故事,有时也会为叫作御魂的新衣服该穿在谁身上而吵闹,那几个小妖说,大天狗是永远不用担心的。

“没有人来?”他下意识猜想会否是这个阴阳师太过懈怠,不肯花费心力召唤新式神,可若随意一个符咒就把他召了来,运气也未免太好。

“我来的时候,寮子里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茨木说。

他依旧半阖着眼睛,大天狗望向他,金灿灿的铠甲绑缚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铸了一个合身的牢。

“因由是荒川与我讲的,哦,那时荒川还在呢。”

听到荒川的名字时大天狗有些惊讶:“荒川也曾来过吗?”

“是啊,荒川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大妖。那时的寮子挤满了各路妖怪,让那女人头疼得很,全仰赖姑获鸟和白狼居中持重,让那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得以安生。

“只是后来,那女人不知从哪里捧回来一个神龛,每日不知对着念些什么咒,后来我才知道那神龛的用处原是将鬼怪们返魂。那神龛餍足了,便为她吐出一个更厉害的式神。

“再后来,荒川也不见了。”

茨木缓慢地睁开了眼,大天狗即刻移开了目光。并非是出于羞涩或者在恐惧些什么,他只是不知所措。孤身一人成了习惯,便不知应以怎样的神情回应他人的悲怆才算自然。

见大天狗没有说什么的打算,茨木以为他在害怕,便安慰道:“那女人把他们拿去神龛返魂是为了得到大妖,你就是大妖,她不会把我们送去的。”

“那荒川呢?”

似是眼前乍现了故友的面孔,茨木的神色又添了些凄切的况味。那不该是属于茨木童子的神情。与他初相见时是在平安京外的山涧旁,那里是大天狗常日栖身之处,有一日大天狗睁开眼,见一头白头发的大妖屈身于山涧旁汲水,他不过睁开眼的动静那妖便敏捷回过身来,是高大的身形、好看的面孔,与他道:“茨木。”那是他的名字。

他眉目似峰如峦,藏着睥睨天下的桀骜。可他又似乎是友善的,因为他就那样对大天狗伸出了手,他看见他指掌上嶙峋的纹路,还有另一侧空空的袖口。

“大天狗。”他说。

这便算是相识了。这山涧湿冷,是平日小妖也不愿呆的地方,除了雪女极其偶尔地来串一个门,算是他的一个朋友。只是那女人太不好惹,一言不慎便朝他砸来冰刃,好一会儿动弹不得,到终于解冻了她已逃之夭夭。强说是朋友,是因为大天狗也实在没有什么相识。

再见到茨木只可仰赖因缘际会。那个向他伸出手的大妖就坐在他身边,与他絮絮道此间际遇,眼中熠熠的神采却暗去几分。

“你和我一样,都不会被送去神龛。”

大天狗知道茨木是不愿再提及荒川了,他也并没有借戳人痛处取乐的兴趣。他只恹恹道:“那他们有什么欢迎我的理由?我是个大妖,而阴阳师把他们献祭,是为了换取像我一样的大妖。”

茨木摇头:“因为一旦拥有你我这样的大妖,那女人兴许就不会执着于一目连,他们也因此得以自保。”

闻此大天狗“嗤”一声笑了,茨木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他便问道:“像你一样厉害的大妖,是怎么忍下把命攥在他人手中的耻辱的呢?”

茨木睁大了眼睛,惊讶的神情里添了些不设防的可爱。这就像是那天山涧旁的茨木了,大天狗想。

他又道:“他们是不会喜欢我们的。只因为你我太过厉害,才令他们命如草芥。”


那女人到傍晚时分回来,随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鬼使黑、座敷童子和小鹿男。

小鹿男是这个寮子里最漂亮的妖,大天狗盯着他瞧了许久,他轻快地向大天狗与茨木踏来,与茨木笑道:“我原以为今天打来的没用的琐碎是拿来强你的御魂的,”他瞟了眼大天狗,“现在看来不一定了。”

小鹿男周身荧光似的蝴蝶虚像向大天狗扑来,绕着他盘旋几圈又消失不见,让他想起曾缠着他絮絮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的漂亮和尚,他不知什么是梦幻泡影,大抵就像这消失不见的蝴蝶吧,既梦幻,又成了泡影。

回过神来茨木正看着他,此前的话题在那女人回寮后无法再继续了,他便不再说话。茨木也沉默着,小鹿男卧在他的身边,茨木用那只空空的袖子抚他皮毛下新添的伤口。

那女人先给姑获鸟置了新御魂,又走向大天狗。

“到结界看看去吧,在那里你会长得很快。”那女人是极开心的神色,向来满是惫色的面上都添了经久未见的光彩。

整个寮子都知道那是因为大天狗来了,人们对拥有茨木童子和大天狗的阴阳师总是心存忌惮,现在她也有了。

结界里常年置着奉为达摩,因为是白色的,有别于红色和黑色的两个,他们惯于叫它“白蛋”,像极了寻常村落里为孩子取的乳名。

因长久未有新式神,女人的结界便只放着白蛋。大天狗此去十几个钟头,那些白蛋不会讲话,他便要一人孤单地走来走去。

茨木叫住那女人:“我也去吧。”

女人权当他戏言,因喜爱他也并未说什么重话,只道:“胡说什么呢,你早就满级了。”

而高大的红发大妖犹自坚持着:“可我想去。”

许是他的神情认真冷硬到有了些可怖的意味,那女人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于是已满级的茨木童子徒然地占着结界的一处位置,同大天狗一起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你为什么要来?”大天狗问。

“陪你呀。”那大妖直截了当得太过理所当然,令素来冷脸的大天狗面上竟有些发热。

这可就落了下风了,他想。于是出于一个大妖的自尊他又强自不紧不慢地问:“为什么要陪我?”

茨木笑了:“喜欢你呀。”

大天狗有一瞬间的愣怔。他看向四周,雪女没有来。

可他怎么仿佛被冰刃冻住了一样,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后来大天狗才明白,原来茨木所说的“喜欢”,并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种“喜欢”。

那个惯常心绪昭彰在面上的大妖怪却是很与人为善的,但凡是认定了的朋友,便无芥蒂地倾心以待。对于他的朋友,他都是“喜欢”的。

事实上在入寮之前他便听雪女说过茨木童子与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的一二传闻,那时雪女讲了一句人类们喜欢念叨的诗,她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便是茨木,“明月”约莫是酒吞,他便问:“沟渠是谁?”

得到雪女的答案后大天狗思忖良久,断定雪女所说不足为信,因为他某次曾与鬼女红叶擦身而过,虽未有过交谈,却也知她如何也不可作“沟渠”,兴许是雪女嫉妒红叶的美貌,才编排了这么一通。而若他的想法被雪女知道了去,恐怕又要被冻上几个回合,女人的怒气总是很可怕的。


值得庆幸的是,自大天狗入寮后,再没有小妖被送去返魂。他们在寮子里生息,成为一张张新面孔,缠着惠比寿编造平安京都市传说。

他们都喜欢听鬼故事,惠比寿也乐于恐吓他们,把孩子们惊得抱作一团,完全忘了自己就是个鬼怪。这样细水长流的日子,让大天狗也逐渐安下心来。

现在的大天狗也同茨木一样是个满级的大妖了。每日与茨木一起去打大蛇和麒麟,有时还会有长相丑陋的章鱼,阴阳师管它叫“石距”,只带了大天狗去,他便在入口等着。

其实那不是什么难打的怪物,只是习惯了同茨木一起进退,一人出战难免感到孤单。好在茨木就在入口等着,得胜后出去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被他拉过胳臂打听那章鱼是怎么个打法,又央求那女人下次可否带他去。

大天狗有些无奈:“你怎么这么爱打架。”

“谁爱打架。”茨木说。

“我只是想试试你上过的战场。”

有那么一会儿大天狗希望茨木是个不会讲话的妖怪,他也就不必为他突然的坦白而霎时脸红,可恨的是自己也并非巧舌如簧,就只得任凭手心布满了汗,僵直着身子朝前径自大步走,生怕被他看见了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神色。

那只妖大抵想不通他为何撇下他疾走,借腿长之便三两步便追上他,犹不停道:“你替我求求情嘛,那女人听你的。”

大天狗拿翅膀遮住眼睛:“她就在你后面,会听到啦。”


这日回寮时已不见半点天光,可喜的是从大蛇那里打出了厉害的御魂,是要换给茨木的,大妖高兴得要命,同他一路炫耀到回到寮里。

往日的这个时辰寮里的妖怪多半睡下了,除了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还缠着惠比寿讲故事。姑获鸟与白狼是会坐在庭院等他们回家的,见他们平安回来才会去熄了灯火,为此大天狗一直暗自觉得那两个女人就像寻常人家的姐姐与母亲。

这日却不似往常。推开门时庭院内灯火通明耀眼,惠比寿坐在一群孩子当中与他们玩闹,吸血姬与小鹿男静默地坐在台阶上,姑获鸟见到他们归来时站起身来。

“这是?”

大天狗下意识回头看茨木,却见他嗪着笑望着他。他投以询问的目光茨木却并不答话,而后萤草从屋内还是哪个角落里跑出来,塞给他一捧绿莹莹的草。

他倏然想起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女孩也是这样默不作声地赠给他一样的草,这次仿似更多了些,于是他抱了个满怀。

“一年了,姑且算作你的生日吧。”

大天狗抬眼,见寮子里每个曾经的陌生人都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又下意识望向茨木,这是每当他不知所措时的惯有动作。

姑获鸟掩口笑道:“你误会了。我们都很喜欢你的。”

大天狗便又朝茨木看去——这次并非条件反射,倒是目中带些凶光了,他怎么就把曾经与他说的话讲给别人听了?

茨木仿佛并不知道他在气恼,只是拼命点头以附和:“他们都很喜欢你的。”神色认真得令大天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任何狠心的话。

他于是笑了,尽管微不可察。


他把萤草给他的那捧神药小心地封在袖中,与第一天来时收到的那捧一起。他是不舍得用的。

待寮子又归于沉寂,突然飘来的云把月色也遮个彻底,大天狗独自坐在庭院中那棵花树下,看天上那颗忽闪忽灭的星星。

“你在做什么?”

是茨木。

大天狗没有转身看他,只是定定望着那颗星星,于是茨木在他身边坐下,半阖双目,同他一起看头顶那片漆黑的天空。

“为什么不睡?”

大天狗摇头晃脑,很是轻松的样子,道:“是太高兴了。”

茨木问:“因为他们都喜欢你吗?”

大天狗没有回答。他抬头,天上那颗星星突然爆出一个清亮的火光,而后一个阴影遮住所有的光色。

茨木吻得很轻。大天狗睁着眼睛,看那个面容清峻的大妖那样近地贴着自己的脸孔,长而美丽的眼睫扫在他面上,太直挺的鼻骨硌得他有些疼。然而无关紧要。

放开他时大天狗竟在这昏晦的天光下看见茨木面上转瞬即逝的红晕,他不确定那是否是个幻觉,他只知道那个吻不是。

“他们都很喜欢你。”茨木说。

“嗯。”

“但我最喜欢你。”


这是大天狗站在茨木身侧的第一年,较之那百年绵绵无息的岁月,仿佛沧海一粟,并不值一提。

而好在来日方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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