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旧

「他通过这种漠视其他人以换来其他人对他漠视的方式获得某种自由」

【林秦】你不知道(完/HE)


 

a.

 

选的是爱情电影,五个自动取票机前均排着长长的队,蜿蜒了三折,直拖到影厅门外还转了个弯。

多是两人一处散散站着,不够紧凑的队列就越发的长,令人际的亲密与疏离都无比昭彰。林涛身前站着一对中年夫妻贴耳细语,身后是年轻的情侣。四顾他处也不乏高中生模样的少年人手拖手,面孔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张扬又隐秘的甜。林涛一个人站在其中,落入旁人眼中便有几分茕孑的可怜。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假装看时间,然后看到三个未接电话和一条新短信。都来自秦明。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自早晨起就有各色无备注的号码发来不请自来的祝福短信,来自X宝店铺的借机推荐情侣腕表,林涛把它删掉,又看到1XX86来欢庆佳节,施恩似的推出了情侣短信包特惠套餐,开通回复关联手机号+KTCP。这套餐发到别人手机上是傻的,WeChat时代还有几人会借短信聊天,可林涛却想着是不是该回复一串数字,他烂熟于心了的号码,号码主人不爱用微信,说花里胡哨的界面盯着头疼,于是两人惯用短信至今。

最后是没有回,不划算也不值当,林涛瞅着屏幕上秦明名字下蓝色绿色的框子,本月已到了月中两人加起也不过寥寥的十条短信,还有一半都是毫无营养的问答,“周末回家吗?”“忙。”

林涛把那个寡淡的字盯到视线都模糊,移开目光时拿食指使劲地揉眼睛。而后视线又转了回去,他轻点了下输入框,迅速地写:“今晚回来吧。”

不久收到回复,一如往常的简洁单字,“好。”

 

b.

 

秦明调去通城是十个月之前的事。仍是做法医科科长,排场却大了许多,手下的人多至七个。

薪酬自然也水涨船高,能从龙番这样的小城调到千万人口的通城去是地方警队每个警员的梦想,而机会总会给能者,龙番警队的能者是秦明。

临走前秦明收拾行李,二尺见方的牛皮纸盒子,满满装了三箱。林涛靠着窗户看他把屋里属于他的一切都搬空搬净,突然说:“秦明,这里还是你的家吧。”

秦明堆着书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他,迎着光秦明有些看不清林涛的脸,只隐隐觉得他是挂着惯常的笑,他笑时会扬着好看的脸孔里尤为好看的眉毛。

秦明说:“又不是不回来了。”

而后一直作壁上观的林涛从窗边走到他身侧来,替他往箱子里搬那一摞子书,又说:“那就不用搬这么干净吧?”

秦明抬眼时林涛还是笑着,走离了日光却不知怎的还是晃眼,秦明往别处看,说:“一共也没有多少东西,就都随身带着吧。”许久林涛回了声,哎。

 

他们在这房子里住了三年,起初是秦明租的,地方宽敞,两人确定了关系后林涛就搬了过来,把自己那套退掉了。

也不是没想过分开的那天。而设想里搬离这里的理由多半是二人分手,这里始终是秦明的房子,抱着牛皮纸箱子出去的人怎么都该是林涛。谁能想到如今身份置换,走的人成了秦明,而林涛就像是这个家的原主,静默地看他打点物件,搬离原处时带起些经年的尘灰。

是通城警队亲派车来接的,临走时李大宝也来送,通红着眼说老秦啊,那边呆的不痛快就还回来,这里始终会有你的位置的。秦明就淡淡地笑,说,好像人事调动你能做得了主似的。

而林涛一直沉默。只是一臂扛一个箱子装入后备箱里,拍拍衣上的土,朝他们说“好了”。惯常唠叨个没完的人突然没了话,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李大宝瞅着他,刚红起来的眼眶又淡了回去,晓来谁染霜林醉的戏,正该演的人在这里,她也不好越俎代庖替他演了。

临了林涛只是上去拍了拍秦明的肩膀,说,“记得吃饭。”李大宝以为他们会抱一下。但是没有。

而后汽车绝尘而去,稀薄的烟尘扬起又散了,他们还站着,看模糊的影子消失在一个拐角。

李大宝看着林涛,问他:“不至于吧?至少半个月可以回来一次吧,小别胜新婚啊。”

林涛就笑了,眉骨跳了一跳,揽过李大宝的肩说:“走了,我们吃饭去。没老秦不还有宝哥你吗?”

分明还和往日一样的笑却怎么看都牵强,过了很久李大宝还能回忆起送走秦明那天林涛的神情,静默和散淡里埋着的看不清也说不明,好像是强压着心口的慌,料定了他再也不会回去他们的“家”一样。

 

c.

 

通城总设三区,秦明供职的警队在郁台,千百年前的王侯枭雄思故之处,身后有数不尽的轶闻掌故,会是秦明喜欢的地方。

区级警署听来状似不及龙番的市级警队,可总归是通城的地界,仅郁台区就有龙番市两个大,要出警的案件自然也涨了一翻。好在助手够多也不算累人,只是公休没个定数,前一时还咬着苹果翻开书,下一秒电话打来通报发现尸体地点,手里的半个苹果就只得可惜地丢进垃圾桶。

时间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倏忽过了十月,秦明统共回去了四次,均是短短的一日,翌日匆匆忙忙坐高铁回通城去。

回了龙番也多半没有什么特别安排,两人都忙,警察会有什么娱乐细胞,不过是叫来李大宝在老地方吃个饭,回家去打开电视搜个时兴的电影来看。秦明坐在长沙发一边,林涛躺上去,头压在秦明腿上。剧情到紧要处时林涛伸长胳臂把秦明脖颈拉下来,猝不及防地撞上嘴唇,而后茶余饭后放松身心的观影活动就演变成一场淋漓尽致的性/爱。

他们都想念对方,想到心口闷闷的疼,胸膛撞在一起时连适应或推拒都直接跨过去,万分直接地找向欲/望,发狠似的嵌进对方身体里面。往往是林涛停下时又被秦明拉回去,双手放在他腰侧轻轻地揉。林涛知道他是还想再来一次,又说不出口。

秦明面上潮红,眼中泛着晶晶点点的光,林涛叹一口气又把头埋在他肩窝,张口咬住他的肩膀,这么厮磨一阵后又把他的腿高抬起来。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他们抱着彼此大喘着气,好像没有明天似的。

 

d.

 

距离秦明上次回龙番已过去三个月,起先还算是频繁,过不了两月就抽出个空当回来一次,到后来习惯了分离的日子,就没有了当初的急迫了。

这也好理解,如何过日子、过怎样的日子总归都要习惯,就像习惯了身边有个人一样,到没有了,也是会习惯的。

主动联系的人多是林涛,问的内容从“今天按时吃饭了吗”、“通城的苹果有没有龙番的好吃”、“晚上睡得好吗”到“这周回不回来”。后来就只剩“这周回不回来”。

以往在秦明身边的时候,这些是不用问的,他只消上几级台阶就很容易地走到秦明的科室,探个头一眼就知他饱暖。饭会拉着一起吃,苹果会两人各切一半,至于睡眠,林涛喜欢自顾自把头钻入秦明怀里,也不管他喜不喜欢,被推拒也巍然不动。最后总是秦明妥协,吐息平稳下来,他睡着的证据是不自觉箍上林涛脊背的手。

在眼前的热络尚容易维持,不在了哪有这么容易。十个月可以短到弹指一挥又可以长到江河万里,何况山岳相隔是真的,最怕不过有了时间又有了距离。

好情人是不该怕的,他们各自都是好人,广义加狭义的好人,可际遇不给他们做好情人的机会。警察和法医哪有闲时做网友,林涛每日回到家连洗脸的精力都无,一开始凭着热情半撑着眼皮给秦明打电话,说不过两句就困到睡着,到现在脱了外套倒在沙发上直接睡着。

秦明很少主动问候什么,林涛不怪他,又不是相识三五年,秦明的脾性没有谁会比林涛更知道。他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也不常将喜怒示人,就连在床/上沉入欲/望时也不肯出声,林涛逗他,戳他的腰窝,他就也戳回去,最后还是林涛讨饶。秦明总是赢的那个。

可林涛想着,爱情大抵是不该角逐输赢,就也不在乎面上的东西是否对等,只要感情对等就好了。情真意切到他有那么个瞬间会为自己感动,然后在手机屏因新消息亮起的瞬间清醒,秦明还是没有消息。

就这样循环往复地沉醉清醒,到有一天他又看向手机,仍是别人的短讯,他不知道秦明最近在做什么,电光石火间袭来了惶恐。惶恐的不是他与他隔膜日深,而是他竟不想问。

而后在一个激灵后迅速地输入他的号码,手指在通话和短讯间踯躅了许久,最后选择了短讯。他写,有好好吃晚饭吗?半个小时后才有了回复,屏幕亮起时林涛瞬间就拿了起来,死死盯着屏幕,是秦明的名字。

内容还是简单,说“吃了”,只是比往常多出两个字,“你呢?”

林涛看着手机,过会儿把屏幕向里埋在心口,突然地哭了。

 

e.

 

通城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侄女叫宋疏桐,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夜之间在龙番警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是五年前调去通城的前刑警队队长回来看望旧时同事,闲聊间不免说起调去未满一年的秦明,前队长一脸神秘,说年轻人未来不可限量,再三追问下才欲语还休地抖落些闲话,言语间颇为狎昵,用词轻慢,说你们不知道,秦明如今已经是宋副局座上宾了。

说的时候林涛就远远坐在身后,中间隔着凑热闹的人群,偏又把那字句都听入耳中。

他正要呛上一句时有人抢在前面,不识相的人倒是替他问了:座上宾是什么意思?

前队长说,东床快婿的意思。副局的侄女也在郁台的法医科,一眼相中了秦明,副局想让秦明给他当侄女婿。

林涛十指攥紧握了又松,指甲嵌入皮肉刺得生疼,李大宝在旁边拽他的袖子,跟他说你别听他瞎说,老秦不是那样的人。林涛说我知道。然后推门走了。

李大宝跟着他走,说要不你问问秦明。不,你还是别问了,问了他要生气。

林涛停下,说,那我生不生气?

最后还是没有问。他怕他生气。

 

f.

 

情人节。

又适逢周末,处处人多得要命,撞上了时候原本几块一枝的花儿也要翻了番卖。秦明称那是“花的尸体”,颇是淡漠的样子,可林涛还是买了一束。情人节嘛。

取票机前的长队终于快要排到了头,林涛前头那对夫妻正要拿出手机扫二维码,林涛也看手机,才发现影厅太吵闹没听到秦明的电话。他点开短信看,看完了前面的夫妻也拿票离开,终于到他了,他却不知道是不是转身就走合适。

短信里秦明说,突然之间有了案子,要带人去现场做个评定,还是会回家的,只是到家就深夜了。

林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身后的小情侣急了,嘴里发出些拟声词来表示不满,林涛最终还是取了票,票面上时间是九点三十,现在八点三十。

林涛出了队伍,径直往门口走,手里的电影票三两下撕得粉碎,扬手一丢就进了垃圾桶。

 

秦明到家时已是夜里十一点,林涛裹着毯子在沙发上躺着,电视开着乌拉拉响,秦明开门声很轻,林涛没听见。

直到秦明走到沙发靠背后时林涛才感到了些响动,一挪身子就看见秦明正一腿翘在了沙发上,稍一用力翻过来,整个身躯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林涛默了一下,秦明撑起胳膊与他眼对着眼,而后林涛把胳膊从毯子里伸出来,环住秦明的背。

秦明把头埋在林涛脖颈上,湿热的呼吸让林涛眼眶都没来由的痒,他就只是抱着,一动不动。秦明觉得奇怪,抬头看他,林涛却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打算。

秦明叫他的名字,“林涛。”然后林涛把环抱着他的胳臂张开,声音有些哑,说,“秦明,我们谈谈。”

俯卧在他身上的人脸色变了一变,从他身上坐起来,双腿还分别压在林涛胯间,问他:“谈什么?”

林涛说:“就谈谈……我们这恋爱,还能怎么谈下去。”

 

g.

 

通城的晚色很美,雪夜里莹白的光照得天空发亮,空枝上垂下的冰凌像一盏盏天赐的街灯,路上行人寥落,公车轧过马路留下错乱交叠的青黑色车辙。

这是秦明在通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白天出了两个现场,上午下午各一个。

上午那个尸体死状惨烈,身首异处的秦明见过不少,却少有如此残忍的,秦明见到尸体时想,他很需要那个本子,来把人性可以有多复杂丑陋再多记上一笔。

下午的倒是很正常的死法,尸检报告很快就出来,不自在的是跟着出现场的助手是宋疏桐,副局捧在手心的亲侄女,他初来郁台时就被交待这个呵斥不得、也支使不得。

秦明哪会把这些条框放在心上,对待皇亲国戚也与在龙番时对待李大宝无二,话说深了浅了轻了重了,都要对方自己消化,不在秦明的职责范畴之内。

手底下的助手有七个,能力加起来却还不及李大宝一个,也就说不上哪个值得分外倚重,大多时候都是秦明一人亲力亲为。这日自然也是,宋疏桐站在秦明身边看他解剖尸体,没有出手的打算,秦明也乐得个清净。快要结束时他松一口气,宋疏桐才说了句话,问他,秦科长,今晚有时间吗?

秦明想起几个月之前被宋副局叫去办公室里,热络地扯着他的袖子问他觉得宋疏桐怎样,秦明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很直接地答复,“我有爱人了。”

副局脸上挂着的笑没有因此落下,仍是热络,说:“不是还没结婚吗?不作数的。小秦,你很有能力,但是有很多东西远在能力之上……你应该明白。”

一时之间从虚空的四方纷至沓来的厌倦让秦明不想说任何话,他年纪不小,早不是会为这可笑世情瞠目的孩子了,他只是觉得可厌,很单纯地倦了。

他想起他曾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下“所有坚不可摧的情感,都有瞬间崩塌的可能”,而后在抬头看到林涛的时候剧烈地动摇,他又拾起笔,将那两行字重重地划掉。

他是不会把这些说与外人听的,宋副局殷殷地望着他,盼他多几分通透明悟,秦明只觉得烦躁。他说:“我没有和他分手的打算。”可眼前人还是一股子精明无处施展的笑,说,“再想想,日子长着呢。”

他便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就这么从初春呆到了隆冬,这一天雪后初晴,空气里泛着丝丝的冷,解剖室更冷,秦明洗干净手后就急忙穿上了大衣。他有些感冒,衣上的风裹进怀里时重重咳了两下。

宋疏桐问他晚上有空吗?秦明想了想说,有。

他等宋疏桐说个喜欢的地方,不料她只是找他轧马路。这倒合衬了秦明的心意,他不喜欢与不近亲的人一起进食,吃饭时是他绷紧弦的一日最轻松的状态,他很珍惜。

女孩子一路都很拘束,欲言又止的模样,秦明摸不清她想说什么,就安静地等。末了她问:“一定要走吗?”

秦明点头。

宋疏桐说:“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或是我叔叔的原因,让秦科长不高兴了,我再也不提就是了。我也没想到我叔叔……”

秦明打断她:“不是因为你。”

 

秦明在这个冬天离开通城,满打满算也没待够一年。

临走时带了三个二尺见方的牛皮纸箱子,来时什么样,走时也什么样。

 

h.

 

那天林涛说,让我们谈谈,这恋爱还能怎么谈下去。

秦明跨坐在他身上,看见林涛满脸都是令自己陌生的神情,他突然觉得害怕。

秦明说:“你讨厌我了吗?”

林涛在他身子下面笑了出来,说:“秦明啊,你真是。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待你。”

说着的时候秦明突然把手伸向林涛的下/身,皮带扣应声弹开,林涛惊呼一声,秦明的手已经覆了上去。

他不习惯这个,自然就说不上什么技术,只是握在手里毫无章法地揉,像想起林涛的每个晚上难捱地握住自己一样。

他看见林涛在自己的手心里释放,好看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滑动,就深深地俯下了身,蹭过他嘴唇又贴上他耳侧,灼热的吐息喷在林涛的面颊上,他的下/身在秦明手心再度坚/硬滚烫。

秦明说:“林涛,你爱我。”

秦明说:“你爱我,就不能再爱别人。”

 

林涛抬手捂上自己的眼睛,好大一会儿,秦明把他的手扯开。

他看见林涛通红的眼湿了一片,顺着脸颊流向短短的胡茬,林涛亲他时爱拿胡茬扎他的脸,他瞪过他很多次,但其实很喜欢。

于是他又把脸贴过去,蹭上林涛青色的胡茬,一下一下的,把泪也蹭了过去。

秦明说:“我回来好不好。”

 

i.

 

所有坚不可摧的情感,都有瞬间崩塌的可能。这话没错。

可就在秦明把写好了的话又重重划掉的时候就已经很深刻地明白,他肯拼尽一切去阻止这个微薄的可能。

 

j.

 

林涛说,欢迎回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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